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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來山西旅游,一定要按時吃飯”,是此前山西人給外地游客的重要提醒。一旦到了下午兩三點,才想起來吃午飯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,大部分餐廳都閉餐了——兩點到四點左右,服務人員得午睡。
但這一切都被《黑神話:悟空》改變了。
文 | 王瀟
編輯 | Yang
運營 | 虎鯨
“潑天的流量”
李龍從今年3月份開始,在旅行社做山西的地接。起初,一個月可能只有兩三個人找他,到了8月份暑假,頻率變成了每周兩三個人。等暑假臨近尾聲,人流卻不降反增,幾乎每天都有人來咨詢,不僅有提早預約好的,還有人當天臨時來問能不能去接,“一下就爆了”。
“潑天的流量”來自8月末發(fā)售的游戲《黑神話:悟空》(下文稱《黑神話》),上線即爆火,截至9月12日,在Steam銷量達1890萬份,總收入近65億元。游戲里總共36個取景地,其中27個都在山西。
山西一下變得很擠,尤其是和《黑神話》相關的景點,其中的代表就是大同云岡石窟——李龍記得,最大容載量四萬多人的景區(qū),實時人流量一下子達到了三萬多。
▲ 山西大同云岡石窟。圖 / 視覺中國
面對洶涌的流量,李龍最大的感受是,身邊的人都開始不午睡了。
午睡對一個山西人有多重要?在李龍的記憶里,幾乎每天,下午一點到三點,都是雷打不動的睡覺時間。從小長大,周圍的人也是這么一路睡過來的。小時候,過年過節(jié)去長輩家,中午吃完飯,大家就打著哈欠,不約而同地找到屬于自己的床或者沙發(fā),“都一起睡了”。
以前逛云岡石窟時,李龍經常能看到“隨地大小睡”的人。景區(qū)保安扯個小毯子,癱在椅子上原地午睡;街邊的攤主,也一排排地靠在水果堆里打瞌睡。一到中午,整個街面上的人似乎都少了一些。
“來山西旅游,一定要按時吃飯”,是此前山西人給外地游客的重要提醒。一旦到了下午兩三點,才想起來吃午飯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,大部分餐廳都閉餐了——兩點到四點左右,服務人員得午睡。
甚至,連景區(qū)都會午休。有人去晉南的小眾景點游玩時,發(fā)現(xiàn)景區(qū)門口的售票處擺著工作時間,好幾個景區(qū)中午都不開門,“午休兩個半小時”。
▲ 山西某寺廟景點開放時間。圖 / 網絡
但是這一切都被《黑神話》改變了。景區(qū)里,李龍再也沒看見癱在椅子上呼呼睡覺的保安,附近的餐廳,有一半都開始不閉餐了,“不睡覺也要接住這波潑天富貴”。
事實上,也沒有人有時間午睡了。美團數(shù)據(jù)顯示,8月20日,游戲上線當天,山西景區(qū)的旅游熱度環(huán)比增長156%。在同程旅行中,截至8月20日下午16點,山西旅游搜索熱度較前日同一時段上漲17%,而有取景地崇福寺的朔州搜索熱度更是上漲了91%。
前往云岡石窟的路,“高德的導航條甚至都變成紫色了”,一路上都是外地車。原本的停車場根本找不到車位,大部分車不得不停到更遠的備用停車場。
原本去云岡石窟時,景區(qū)A區(qū)停車場完全夠用,可現(xiàn)在根本找不到車位,得停到距離更遠的備用停車場才行。李龍站在高處的洞窟往下俯瞰,“密密麻麻的,全是腦袋”。
堵車增加了通勤時長,為了能在一天內多帶游客玩幾個景點,李龍早上6點就要出門,比以往提前了一個半小時。
在云岡石窟的第五窟排隊時,人擠著人,空氣都被烘得熱熱的,一整天沒午睡的李龍,感覺自己站著都要睡著了,用大同話來說,“一直死迷羊眼的”,看著窟里的佛像,李龍甚至覺得它們好像都在動。
▲ 2024年8月24日,云岡石窟排隊的游客。圖 / 視覺中國
除了云岡石窟,同為《黑神話》取景地的應縣木塔景區(qū),在游戲發(fā)布后,每日客流漲到了一萬四五千人左右。晉城玉皇廟景區(qū),原本的工作人員已經不太夠用,開始抽調志愿者幫助維持秩序。
王國瑞是晉城市文物保護志愿者協(xié)會的主席,主業(yè)是一名歷史老師,平時有空就會到玉皇廟做志愿講解員,已經做了十多年。他記得很清楚,游戲是星期二上線的,隔天玉皇廟的客流量就增加了一千多人,等到了周末,更是快要到三千人,相比之前的每天三四百人,“增量很大了”。
山西的文創(chuàng)產品也賣到脫銷。大同有個文創(chuàng)叫佛小伴,平時線上和線下都能買到,可如今全城都斷貨了。李龍說,“存量還是挺大的,可(現(xiàn)在)總店也進不上貨?!?/span>
▲ 山西文創(chuàng)佛小伴。圖 / 文明大同公眾號
面對越來越多的游客,山西顯得低調且“佛系”——沒有派出身高185的帥哥接站,也沒有什么花樣繁多的慶典活動。本地人的感受是,似乎只有景區(qū)里多了一些孫悟空的雕塑和立牌,和街道上掛起了原本過年才有的彩燈。
網友們似乎比山西更著急,紛紛在線出謀劃策,有人建議在各個取景地設置一個串珠,如果打卡完所有的取景地,就能串成一個手串。還有人調侃道:難道山西對“潑天流量”的最高禮遇,就是彩燈和不午睡嗎?
黑悟空之旅
其實,山西把功夫下在了更多實在的地方。
在《黑神話》發(fā)布之前,游戲制作方和山西省合拍了宣傳小片,王國瑞被請去做解說。還有兩年就退休的他,平時很少關注游戲,當時心里還不太相信,“一個游戲怎么會帶來游客呢?”
后來,王國瑞眼見著人多起來,增速還遠超王國瑞和其他工作人員的預期。很快,之前固定開放預約的人數(shù)滿了,還有很多人等在景區(qū)外面排隊,叫嚷著通融一下:大老遠來的,進去看看吧。玉皇廟見狀,簡化了預約流程,現(xiàn)場拿身份證也可以預約。
為了迎接流量,從未開放過的國保單位(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)也面向公眾營業(yè)了,比如多年來一直處于關閉狀態(tài)的高平鐵佛寺。玉皇廟也開放了新區(qū)域——十二元辰殿和十三耀星殿,同時,還把參觀時間從9點到17點延長到8點半到18點,“增加了一個半小時”。
各個旅行社也動作起來,紛紛推出了《黑神話》打卡專線。孫承做了四年多導游,經常對接不同的旅游團。他發(fā)現(xiàn),早在游戲還沒發(fā)布之前,就已經有人因為《黑神話》而來了。在常規(guī)的旅游線路中,小西天因為位置偏、和其他景點不順路,很少被納入行程。如今,作為《黑神話》的取景地,原本“幾乎一個人可以包場”的小西天,已經擠滿了“天命人”。
▲ 2024年9月,小西天打卡的游客。圖 / 視覺中國
有的旅游專線很長,涵蓋了從最北端的云岡石窟一直到最南端的關帝廟都,可很少有人能走完全程,如果想好好玩,“少說得半個月”。更具性價比的方式是——只在大同玩。大同的景點集中,游戲的取景地就占了6個,還省下了路上的時間。
很多人專程為了《黑神話》而來。張齊源從事游戲行業(yè)五六年了,曾在某游戲筆記本品牌公司工作,那時公司有一個扶持獨立游戲的項目,打算和國內的獨立游戲工作室合作,他幾乎立刻想到了《黑神話》團隊,輾轉建立了聯(lián)系,可那時的《黑神話》并不需要額外注資,也沒打算商業(yè)化。
從2020年《黑神話》公布第一條實機演示視頻開始,張齊源就在期待這款游戲,中間還花了近兩千塊錢買手辦周邊。游戲上線后的第一個周末,整整兩天,他都窩在家里通關。用張齊源的話說,“村里好不容易出了大學生,不能讓它黃了”。
張齊源是看新聞才知道,游戲里的取景地大部分在山西。在他過往的游戲經歷里,幾乎沒見過還有誰能把中國的古建筑呈現(xiàn)得這么精美。
▲《黑神話:悟空》游戲場景。圖 / 山西文旅
今年的年假,張齊源本來打算去新疆。從七月初開始規(guī)劃,做了將近半個月的攻略,定好了所有的路線、酒店,就等著出發(fā)了??伞逗谏裨挕飞暇€后,他突然有些動搖。恰好趕上妻子身體不舒服,干脆新疆不去了,改成游山西。
之前,張齊源幾乎每年都會去山西找朋友玩,但多數(shù)時間都是吃飯、逛商場,從沒去過景點。在他的印象里,山西一直是模糊的,甚至一度以為,“云岡石窟在西安”。終于,《黑神話》讓他腦海中的山西變得清晰、具體了起來。
本來8月末就想動身,可朋友極力勸阻:人都爆了。最后,張齊源選擇在學生開學后,錯峰出行。雖然成功躲過了井噴式的客流,可依然能感覺到火爆的余韻。在云岡石窟時,他光等導游,就花了半個小時。每個景區(qū)的導游都很累,每說完一段講解詞,張齊源都能聽到長長地嘆氣聲。有一次,導游剛講完一處景點讓大家自由活動,就坐在臺階上抬頭看天,“一臉疲憊,放空了好久”。
▲《黑神話:悟空》取景地,游客在排隊。圖 / 視覺中國
除了“悟空粉”們,游戲在互聯(lián)網上掀起的熱度,也讓很多人有了立刻來山西的理由。
李龍接待的客人普遍是年紀偏大的叔叔阿姨,在他們的計劃里,山西是未來的旅行目的地之一,但不會立刻就去。他們不關注游戲,可“網上都在說,就來看看”。
王國瑞把游客歸納成了三類:為了《黑神話》專程打卡的,古建發(fā)燒友和本地湊熱鬧的。
專門打卡的游客是最好區(qū)分的,他們的游覽速度大多很快,在院子里東轉轉,西瞅瞅,“好像在找什么東西”,目的性也很強,抓住王國瑞直接打聽“室火豬”和“亢金龍”(游戲里的角色原型)的位置。
因為《黑神話》而開放的新區(qū)域吸引了不少古建發(fā)燒友,他們就要看得更細致,擠在最前排,“一個雕像就能看好幾分鐘”。本地人也不少,在維護排隊秩序時,王國瑞總是能聽到熟悉的鄉(xiāng)音,一聊才知道:平時可能想不起來要來,可火了以后,也想來“湊湊熱鬧”。
▲《黑神話:悟空》山西旅游主題線路。圖 /山西文旅抖音截圖
山西,火起來不容易
山西的旅游業(yè),等待一個像《黑神話》這樣的契機,已經很久了。
在前幾輪火起來的網紅城市中,哈爾濱的契機是冰雪大世界里“左右哥”的喊麥;菏澤是郭有才的《諾言》;天津則是大爺們花樣百出的跳水動作,還有淄博的燒烤、天水的麻辣燙……聽上去都透著一份熱鬧和生動,才更容易在短視頻平臺上積累熱度,流傳開來。
但在山西,對游客最有吸引力的是各種歷史悠久的古建筑。全中國現(xiàn)存的元代及以前的木構古建筑中,山西占到了80%以上。古建筑,給人的感覺往往是沉穩(wěn)、安靜的,雖然歷史和文化價值高,但和現(xiàn)在更講究短平快的互聯(lián)網傳播,顯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干了二十多年旅游業(yè)的李濤,在山西開了一家地接社。對于很多旅游城市來說,暑假是旺季,“帶小孩的才是大頭”。而對于親子游來說,山西的古建筑門檻顯得略高。每次有家長向李濤咨詢,他都會先問小孩的年齡,“小于8歲我會勸他別來,看不懂”。
▲《黑神話:悟空》取景地,山西臨汾廣勝寺。圖 / 視覺中國
哪怕是成年人,想要在一趟古建筑之旅中,收獲足夠多的滿足和快樂,難度估計還是要比美食之旅大的多。需要前期更多的知識積累,或者導游更耐心、通俗易懂的講解。更何況,古建筑大多在位于深山村落中,位置分散,交通不便。如果想要深度游,需要花費更長時間,但在長假期里,人們往往會把目光投向更遠的新疆、西藏等地。
景點的分散,也意味著山西流量的分散。隔壁省份陜西,同樣是以歷史、文化旅游見長,但是全省13個國家5A級旅游景區(qū)中,西安占了5個,將近半數(shù)。更集中的資源,讓西安成為陜西旅游的代表,大唐不夜城是更早一批享受到互聯(lián)網流量加持的景點。
類比到山西,有類似潛力的城市是大同。去年,頂著“北京后花園”的標簽,大同隱隱有出圈的架勢,但始終缺少一個集中的爆發(fā)點,離“頂流”還是差了一步。
山西的五百多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中,出于保護的目的,也沒有開發(fā)完全,能夠轉化為旅游景點的只有三分之一。
因此,在有的旅游從業(yè)者眼里,曾經很長一段時間,山西是作為一個冷門的旅游地存在。即便《黑神話》帶來了客流量,也都集中在了游戲取景地,“從大面上看,其他景點人還是少的”。
一直以來,山西都想把旅游業(yè)推火。2014年,煤炭價格下跌,山西為了自救,決定抓好非煤產業(yè),首選就是文化旅游。今年,山西的財政撥款,安排文旅發(fā)展、文旅康養(yǎng)獎補資金5.68億元,其中文旅資源宣傳的專項資金有1.2億元。在山西的規(guī)劃中,到2026年底,5A級旅游景區(qū)增加3家,總數(shù)達到13家。到2028年底,旅游業(yè)能夠成為支柱產業(yè)之一。
當線上流量成為人們的旅游風向標,山西也一直在尋找屬于自己的“網紅特質”。
去年,山西各地幾十位文旅局局長都開始發(fā)力線上。有的局長拍攝戲服變裝,為炎帝故里代言,還有女縣長披掛上陣,用古裝造型吸引游客。山西文旅的官方賬號也開啟“題海戰(zhàn)術”,一晚上發(fā)了50多條視頻。
▲ 山西文旅官方賬號。圖 / 抖音截圖
除了局長們的努力,山西也在尋求一些已成名的網紅合作。去年5月,董宇輝到山西直播帶貨,寫的四篇小作文,很快在互聯(lián)網上刷屏,可以說是近年來山西最出圈的一次。當時,很多旅行社也順勢推出過董宇輝同款旅游線路。
見識到流量力量的山西文旅局,和俞敏洪、董宇輝團隊建立起深度聯(lián)系。今年6月,“與輝同行”再一次來到山西,4天總銷售額超1.68億元,文旅產品銷售額近900萬元。
▲ “與輝同行”山西直播。圖 / 直播截圖
歷史IP的打造也沒落下。從去年春節(jié)起,大同開始發(fā)力宣傳木蘭IP,嘗試將花木蘭與旅游結合,推出《花木蘭》等表演節(jié)目。
到了《黑神話》,山西終于等來了屬于自己的風口。
王國瑞的志愿服務協(xié)會像免費打了廣告一般。平時只有在舉辦研學活動時,才有新會員加入,到了這段時間,沒有辦任何額外活動的情況下,新加入了二十多個會員。
一些本地人也抓住這波流量,賺起了外快。李龍開自家車做地接,定價一天四五百元,光是八月份,就賺了將近一萬塊。
景點爆滿后,本地人想出去玩,只能選擇更遠的景點。李龍決定出去放松一下的時候,一想到云岡石窟等景區(qū)里密密麻麻的游客,瞬間退縮了。只能把目的地選在了更遠的火山群,距離比云岡石窟足足多了一倍。
李龍和朋友吃飯時,發(fā)現(xiàn)商場也變得格外擁擠,餐廳、電影院都要排長隊,“本地人去不了景點,只能看電影了”。
面對馬上到來的中秋、國慶兩個假期,李濤和同行預測,“十一景點肯定爆了”。同程旅行發(fā)布的《2024“十一”假期旅行趨勢報告》顯示,今年國慶假期,太原的旅游預訂熱度同比上漲了47%,成為國內熱門目的地的第十名。大同也上榜了十大黑馬目的地。